谁是世界上访问非洲次数最多的现任国家领导人?是法国总统马克龙,还是俄罗斯总统普京?
答案也许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就在10月18日,埃尔多安第28次出访非洲,开始了对安哥拉、尼日利亚和多哥的访问。与执掌土耳其20年之久的埃尔多安相比,同样“心系非洲”的马克龙尚属政坛新人,访问次数不及前者情有可原。然而,即使是与埃尔多安同期成为国家权力核心的俄罗斯总统普京,也只去过非洲五次——且都是对南非和埃及的访问。
埃尔多安与尼日利亚总统穆罕默德·布哈里出现在广告牌上,上面写着“一起构建一个更公平的世界是可能的”。埃尔多安对非洲的访问结束后,10月21日至22日,土耳其-非洲经济和商业论坛将在伊斯坦布尔举行,这也是为12月17日至18日举行的第三届土耳其-非洲伙伴关系峰会的预热。埃尔多安对非洲之行的“痴迷”,源于土耳其在这片“年轻的大陆”上推行的雄心勃勃的政策。自年埃尔多安担任总理以来,土耳其在非洲的影响力不断增加:土耳其驻非洲国家大使馆的数量已经从年的十几个增至如今的43个;土耳其航空公司运营着50多条途经非洲的航线,将非洲大陆的城市与欧洲和中东连结。
土耳其在非洲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原因不仅在于埃尔多安的个人魅力,还在于土耳其在政治话语、商业和人道主义援助模式上与其他西方大国展现出的不同。
“为被压迫的人民发声”?
“我们是一个历史上没有殖民主义污点和耻辱的国家。”10月18日,埃尔多安在安哥拉议会大会上信誓旦旦地说道,土耳其拒绝对非洲大陆采取“以西方为中心的东方主义方法”。
不仅如此,埃尔多安还在非洲人民面前痛批了“全球体系中的不公正”。“世界大于五个。”埃尔多安似乎在向五个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发难,“人类的命运不应由少数赢得二战的国家摆布。”而接下来,埃尔多安试图以历史记忆引起非洲的共情:“我们是一个发动独立战争的国家,这场一个世纪前的战争以战胜当时的帝国主义列强而告终。”
一直以来,埃尔多安宣称奥斯曼土耳其人在非洲大陆留下了“值得骄傲的遗产”。在道德上,埃尔多安强调土耳其与其他前非洲殖民宗主国的不同性质:“土耳其从来不是一个觊觎非洲资源的殖民大国”,“我们毫无歧视地拥抱非洲大陆的人民。”
8月14日,埃尔多安在伊斯坦布尔的奥斯曼帝国末代苏丹故居地瓦尔希丁大厦接待了时任几内亚总统阿尔法·孔戴。俯瞰着分隔亚欧大陆的博斯普鲁斯海峡,两位领导人谈到了两国未来的合作可能。然而,会议结束22天后,孔戴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军事政变中被捕。
据《日经亚洲评论》报道,9月7日,几内亚军方接管政权两天后,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谴责了这起政变,但他把矛头对准了“前殖民大国”。“过去,旧的殖民观点是剥削非洲国家。现在他们采取不同的方式让他们喜欢的政府掌权,或是改变他们不想要的政府。”恰武什奥卢义正辞严道,“把你的手从非洲拿开!”
对于苦殖民久矣的非洲人民来说,去殖民主义成为了最大的“政治正确”,土耳其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建立起了自己不同于西方大国的亲和力和“软实力”。尽管土耳其地理上与非洲并无联系,但埃尔多安在非洲人民面前却称这是一个“非洲-欧亚大陆国家”。在北非,埃尔多安也曾利用奥斯曼帝国的这张“名片”,谈论双方历史和文化上的连结。而在那些不满旧殖民者开采石油和矿产的非洲国家,埃尔多安会做出他最爱的举动:充当“被压迫人民的声音”。
土耳其的非洲政策似乎也已在非洲人当中引起了共鸣。“如果你和索马里人谈论土耳其人,他们会告诉你他们是兄弟姐妹。他们是为我们而来,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来。”“德国之声”驻索马里的记者在报道中写道。
10月14日,土耳其知识基金会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修建的学校开学。但埃尔多安的“政治正确牌”也有打不出手的时候。毕竟,在英、法等殖民者蚕食非洲大陆之前,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也曾在这里以征服者自居。年底,埃尔多安访问苏丹,时任苏丹总统奥马尔·巴希尔同意将红海沿岸的港口苏阿金岛(Suakin)以99年的租期租借给土耳其,土耳其将在该岛修建军事港口并推动旅游业的复兴。然而,99年的租借计划激怒了其他红海沿岸国家,他们谴责土耳其此举是“殖民主义的回归”。
苏阿金是非洲最古老的天然海港之一,历史上是非洲穆斯林前往麦加朝圣的必经之地,奥斯曼帝国征服埃及之后,这座小岛也曾纳入奥斯曼土耳其版图四百年之久。对该港口的租借,难免不让人联想到埃尔多安近年来的“新奥斯曼主义”雄心。这项租借计划最终也因巴希尔一年后被推翻而不了了之。
雄心勃勃的非洲计划
自奥斯曼帝国瓦解后,现代土耳其更倾向于把目光集中于欧洲。然而,21世纪初世界形势的迅速演变以及全球发展新增长点的出现,让土耳其的外交政策逐渐转向非洲这片“年轻的大陆”。
事实上,在埃尔多安成为总理前,土耳其就已经在年通过《非洲行动计划》,并在此框架内宣布年为“非洲年”。年后,利用埃尔多安“克里斯玛式”的个人魅力和多层面的政策工具,土耳其更是大大加强了与非洲的联系。半岛电视台报道称,土耳其与非洲的贸易额已经从年的54亿美元,大幅增长至年的亿美元。
在非洲,外国媒体往往把目光聚焦于中国的大型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然而,少有人知的是,作为新兴经济体之一的土耳其,在非洲也有着“基建狂魔”的称号。塞内加尔的奥林匹克体育场、卢旺达的基加利竞技场、加纳首都阿克拉的新国家清真寺、尼日尔的新国际机场,以及连通埃塞俄比亚中部城市阿瓦什与北部提格雷州首府默克莱的铁路,均为土耳其企业承建。
与此同时,土耳其也很注重对非洲文化上的影响。事实上,在土耳其知识基金会(MaarifFoundation)的推动下,土耳其修建的学校已经遍布非洲各地。据土耳其《每日沙巴》10月18日的报道,土耳其知识基金会在非洲的教育机构数量已经从年的18家增加到了目前的家,在25个非洲国家都建有学校。据报道,该基金会学校的课程还设有土耳其语。
土耳其的电视剧更成为了非洲大陆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尼日利亚媒体HumAngle报道称,土耳其年的历史剧《复兴:埃尔图格鲁》(DirilisErtugrul)已经成为尼日利亚的热播剧,引起了人们对奥斯曼帝国的兴趣。此剧在巴基斯坦、阿富汗等一些国家同样热门,但在埃及等阿拉伯国家却被认为“歪曲历史”而被禁播。
《复兴:埃尔图格鲁》海报年埃尔多安的正义与发展党上台后,一直在稳步推进与非洲的接触。这种接触起初主要集中在贸易、投资和人道主义援助方面,作为新兴国家与非洲的发展合作并无争议。但近些年,土耳其也开始在非洲增加军事投入规模,涉水这一地区的地缘政治。除了苏阿金岛的租借外,年,土耳其在索马里开设了军事基地,用于训练当地士兵。在北非,土耳其早已对利比亚局势进行干预,年更是出动军事支持。在西非,土耳其年7月与尼日尔签署了一项军事合作协议,允许土耳其在该国部署军事力量。这些行为都让曾经主导该地区的前殖民者法国感到警惕和不满。
随着土耳其国防制造业的发展,土耳其军工企业也试图扩张在非洲的影响力。印度“观察研究基金会”(ORF)6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土耳其国防工业总局发布了-年战略计划,目标是到年出口达亿美元。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土耳其武器装备因为低廉的价格而广受欢迎。根据联合国的非洲武器销售报告,布基纳法索、乍得、加纳、毛里塔尼亚、塞内加尔等国近年来均采购了土耳其装备。
埃尔多安此次访问非洲目的之一也在于推销武器,在去年纳卡冲突期间“大显身手”的土耳其BayraktarTB2显然已经成为土耳其向非洲推广的“明星产品”。今年7月,安哥拉总统洛伦科访问土耳其期间已经提出了采购无人机的需求。据《每日沙巴》报道,就在本月早些时候,土耳其已经与摩洛哥和埃塞俄比亚进行了采购谈判,扩大了无人机出口。
巴黎的恐慌
埃尔多安在非洲的高调之行也让把非洲视作“后花园”的法国感到紧张。
就在埃尔多安在非洲卖力推销武器时,法国《费加罗报》的一篇评论文章似乎传递出一丝“嫉妒”。文章称土耳其的BayraktarTB2是一件“梦想中的武器”,“比战斗机便宜20倍,还不会危及飞行员的生命”,作者质疑法国的无人机工业为何落后于美国和以色列,“甚至土耳其。”
“(无人机)已成为土耳其在非洲、中东和中亚影响力的载体。埃尔多安在没有与美国、俄罗斯等比土耳其更强大的国家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巧妙地扩大着影响力。”《费加罗报》指出,“但他并不害怕挑战法国这样实力较弱的国家。”
10月8日,法国召开了“非洲-法国峰会”,意图在于展示新型法非关系的“平等”和“活力”一面,放大非洲年轻人的声音,摆脱外界对法国在非洲搞“新殖民主义”的定见。但这场峰会场面尴尬,不但没能带来形象改观,马克龙曾经涉及殖民历史的言论再度被大肆报道。而不到半个月后,刚刚在非洲人当中有了点热度的马克龙,却被亲赴非洲的埃尔多安抢了风头。
埃尔多安常常把自己塑造成全球“穆斯林权利的捍卫者”,过去曾多次指责马克龙有“伊斯兰恐惧症”。埃尔多安也利用该话题在穆斯林占多数的非洲国家施加影响,不仅如此,土耳其近年来还扩大了与法国有密切联系的萨赫勒地区的合作——这也让法国隐约感到不安。
“阿尔及利亚总统特本告诉我,法国在过去年里屠杀了多万阿尔及利亚人。”去年1月,埃尔多安访问阿尔及利亚和塞内加尔期间对随行记者说道,“我告诉他,如果你能给我寄来相关文件,我会非常高兴!我没想到这个数字会这么大。”事实上,埃尔多安早就提到了这个数字。年4月,法国批评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作为回应,埃尔多安指责法国,“你们不是在阿尔及利亚屠杀了万人吗?先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土耳其在非洲雄心勃勃的政策虽然被法国看作“眼中钉”,但实际上也遇到了能力不足的问题。美国布鲁金斯学会的一篇报告指出,土耳其年的“向非洲开放”战略确实取得了显著进展,但投资相对较少,土耳其外交官也承认,该战略的下一阶段尚未制定。
该报告认为,在土耳其的外交政策优先事项中,叙利亚和东地中海显然位于前列,土耳其的对手将埃尔多安在非洲的举动视为“新奥斯曼主义”复兴的证据,但土耳其对这种议程的兴趣并不如人们想象得大,这一宏伟目标也不大可能实现。“虽然表面上具有挑衅性,但奥斯曼帝国的怀旧情绪主要是为了国内的反应——这是动荡时期土耳其身份的民族主义集结点,也是埃尔多安民粹主义‘品牌’的支柱。”
“在国内,这种言论具有情感价值。”一位土耳其专家评估道,“但它并不代表真正的外交政策追求。”
(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