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洲撒哈拉大沙漠西北角,有一块28万平方公里的地方,被称为“西撒哈拉”。那里天高地厚,举目望去,寂寞的大风包裹着无限的黄沙,呜咽地吹着,有一种诗意的苍凉。
这是一本美国《地理杂志》上的画面,在某一个清晨,三毛窝在家里无意间翻到了这一页。她被深深吸引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悄悄萌芽了!
多年后的年4月22日,刚刚过完生日的三毛,退掉了马德里的房子,跑到了撒哈拉。她的未婚夫荷西为了她,放弃了航海计划,不声不响地在沙漠磷矿找了一份工作。
除了父母,她没有通知任何人。满脸讶异的朋友们,把她不可思议的行为解读为看破红尘、自我放逐。
可三毛说,这对她是一种情怀,“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
一个31岁的年轻东方女人与有着万年沉淀的古老非洲大沙漠之间,短暂而悠长的爱恨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01三毛受困于物质的贫乏,却收获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三毛停留的地方是个叫“阿雍”的小镇,又译为“阿尤恩”,是西撒哈拉最大的城市,当时是西班牙的属地,但生活条件依然艰苦的超过想象。
从机场到住所,没有任何的公共交通,三毛和荷西扛着重重的箱子和背包,步行40分钟,才走到小镇上。路旁到处是千疮百孔的大帐篷,或者铁皮小屋。三毛租的房屋,则是少有的空心砖房,可仍然老旧不堪。
空间狭小,卧室只够放一张小床,坑洼不平的水泥地,有大缺口直灌风的的墙面,似乎要垮下来的屋顶,污黄干裂的水槽,落满苍蝇的小灯泡,留着浓绿液体的水龙头。
沙漠里的温差很大,正午是高达50度的炙烤,夜里则是近乎零度的气温。沙漠的第一夜,他们缩在睡袋里,包裹着薄薄的毯子,在水泥地面的帆布上,冻到天明。
三毛所要面对的生活,瞬间就成了一个重大考验的事实,而不再是理想中含着浪漫情调的幼稚想法了。
三毛近似做作的表示了自己的喜欢,还安慰自己慢慢会好的。为了避免把这里的日子过得不真实,甚至决定只用现在赚的钱。在白手起家的头两个月里,荷西不得不连续加夜班,三毛则独自承担着粗重的家务。
淡水要去来回几十里镇上买,她提着十公升的水箱,累的汗流如雨、脊椎痛的发抖;煤气用完了,她没有力气去换,用铁皮炭炉子生火,浓烟呛得它泪流不止。
每到夜里,是三毛最难熬的时刻,大半时候是没有电的,她看着流淌眼泪的白色蜡烛,听着如泣如诉的窗外风声,竟失去理性地掉下泪来。
不过三毛没有气馁,在她看来,人,多几种生活的经验总是可贵的事。
她常常跟着卖水的大货车,深入附近几百里的大漠,看日出日落,看一排排踽行的骆驼,看一群群飞奔的羚羊,看游牧民族的原始姿态,她会忘记现实生活的枯燥与艰苦。
物价很贵,为了节省00西币的材料费,她把建材店废弃的棺材板捡回来做成桌子和沙发,每次有客人来,她都会吓唬他们,这成了她的经典恶作剧。
他们在天台上养了一只山羊,每天都能挤新鲜的羊奶喝,虽然经常被它跳起来用角顶。与天斗,与地斗,与羊斗,三毛在沙漠里的生活逐渐变得其乐无穷。
他们决定好好布置一下简陋的房间。三毛用白布和细竹帘卷铺在桌子上,用废旧的汽车外胎制成坐垫,墙面挂上了中国纸糊灯罩和中国书法。又捡来一个深绿色大水瓶插上野地荆棘,还去总督的花园里偷花,差点被抓着现行。
荷西买了石灰把里里外外粉刷成洁白的,在一片灰暗的建筑中可谓是鹤立鸡群。他们的家,开始有了说不出的气氛和情调,甚至慢慢成了一个艺术的宫殿。
越来越多的人不厌其烦地来这里做客,后来一家负责承建宿舍区的建筑公司也找到这里拍照做参考。三毛的房子声名鹊起,势利眼的房东因此还要涨房租。
空无一物的沙漠,极度贫乏的物质,一切就像白纸一样,任由狂放不羁的三毛尽情挥洒着想象力,也持久的拴住了她对这片沙漠的感情。
02三毛感动于人们的淳朴,又恨不得敲开他们的死脑筋
在渡过艰难的三个月后,三毛已经和镇上大半的人都熟识了。邻居男女老幼,邮局职工,商店店员,部族首长,警察和小偷,三教九流都成了她的朋友。
当地人贫穷而纯朴,无比偏爱着三毛这个“异乡人”。
三毛和荷西的结婚手续,因涉及不同国度,办起来非常复杂。和善的法院秘书为他们做了合理的安排,并以最快的时间帮他们完成了登记。
三毛每次去军营福利社买菜,因为她不愿意向前挤,总要等4个小时才能轮到她。军人们敬佩她的素养,优先接过她的清单,配好菜送上车。
三毛虽会说西班牙语,但是语法却并不熟,担心看不懂驾考的笔试题目,考官为此专门给她出了一套很简单的题目,她几分钟就答完了。
三毛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人在雕刻石像,她对这些手工艺术品爱不释手,掏钱要买,老人额外赠送了三毛好几个。
只是,这些单纯的背后,也有着无法跨越的文明鸿沟。
小镇上的人,普遍没接受过像样的教育,没有什么文化和见识。他们按照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传统和习俗,不温不火地生活着。
沙漠里的女人三四年才到浴室里洗一次澡,更让三毛觉得恐怖的是,她们竟然还有清洗体内的习俗,每年春季跑到海边用海水灌肠,一天3次,要连洗7天。
这些终日藏在面纱下的妇女,医院,就因为医生是男的。小姑娘姑卡大腿内侧长了一个红色疖子,肿的像核桃一样,可她母亲坚决不让看医生。甚至生孩子也不例外,邻居法蒂玛生产在即,她的家人第一时间医院,而是来求助三毛,这把三毛和荷西气的暴跳如雷。
那里早婚的程度,让三毛讶异不已。撒哈拉威女人对年龄是没有概念的,姑卡在10岁那年成了娃娃新娘。更残忍的是,他们还有着“结婚不挣扎,事后要被人笑话”的野蛮风俗,迎亲时新郎要粗暴地把新娘从屋里拖出来,新婚之夜还要用极其粗鲁的手段去夺取女人的贞操,随后新娘要被隔离在小房间里6天不准见人。
当地还保留着公然畜奴的恶习,有权势的财主把黑人全家抓来,一代一代成了私有财产,还把多个奴隶放出去筑路做工替自己赚钱。因为这些财主都是部落首领,西班牙政府也不敢过问。
这些无比混账的行为,总是借口于“风俗”二字,就没有人去质疑甚至改变它。
三毛听到、见到的这些场景,让接受过文明教育的她日夜耿耿于怀。三毛和荷西结婚后,获得了不少补贴,经济好起来了的三毛试图回馈和改变小镇的人。
她开设了免费的女子学校,可是邻居妇女们对念书和卫生课毫不关心,她们只对三毛家的东西充满好奇。上课的时候只是为了可以借穿她的衣服或鞋子,摆弄她的口红、眉笔,从杂志上撕下自己喜欢的性感明星图片,或者集体躺在她柔软的床垫上。
有时候,她们还会不告而取。如果三毛生气了,她们还会破口大骂她的吝啬和小气。
三毛用满屋的物件,吸引了物质贫乏的撒哈拉威人的目光。可是她头脑里满满的知识和文化,却丝毫无法撼动他们根深蒂固的生活观念和思想。
当地人他们对三毛本人的善良,给予了直接感恩的回馈,但是拒绝接受她所谓的先进思想。那些触及他们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信仰和规则,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高高在上的文明在火热的撒哈拉,却如冰冻般难以开化,彻底输给了锱铢必较的现实。
03三毛感怀于人们对自由的渴望,却为他们的摇摆而悲愤
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一年半之后,当地的局势逐渐变得紧张了。非洲人要闹独立,西撒哈拉人民解放阵线领导的武装游击斗争持续高涨。
镇上的撒哈拉威人,一夜之间在全镇的白墙上涂满了“西班牙滚出去!游击队万岁!巴西亚万岁!”的血红大字。
巴西亚是游击队的领袖,温和有礼,成熟脱俗。他的弟弟奥菲鲁阿是一位年轻警察,受过高中教育,正派敦厚,和气开朗。他的医院的一位助产护士,她受过高度文明教养,洁白高雅,美丽可爱,不同于其他无知邋遢的酸臭女子。
他们有着崇高的理想:呼吁解放奴隶,要给女孩们念书,开发资源,教育国民。
三毛和他们都是好朋友,起初并不知道他们是游击队的人,只因他们是极少数受过高等教育,能够和三毛有深度思想交流的人。
年10月17日,在国际舆论和摩洛哥、毛里塔尼亚的压力下,没落的西班牙无力继续经营这块海外属地,宣布彻底放弃西撒哈拉。
可是,就在本地人疯狂庆祝时,摩洛哥国王却宣布正式进军西撒哈拉,要过来抢占这个地盘,尤其是磷矿。
短短几天时间,摩洛哥就召集了万志愿军,攻入了阿雍边界,游击队赶去堵截,却杯水车薪。镇上曾大呼民族独立的人们,无望之下,很快在房顶插上了摩洛哥的国旗。
原本都向着游击队的人们,现在一个都没有了。小混混阿吉比,他之前追求沙伊达未果一直心存怨恨,这时候落井下石,出卖并杀死了巴西亚。
他还诬陷是沙伊达告密,抓住了她,并在镇外的沙地上对她审判处决。无数围观的无知暴民,任由阿吉比和他的同伙,撕碎了沙伊达的衣裳凌辱着她,看热闹般无动于衷。
三毛嘶喊着,死命冲过去想要救她,却被人群挤的根本挪不动脚步。奥菲鲁阿从人群中窜出来想要救她,最终和沙伊达双双死在当场。
人群散去,三毛蹲在地上望着两具尸体,不停地发着抖,整个天空充满了骆驼哭泣的回声。
愚昧的民众在不同势力之间摇摆不定,他们渴望民族自由,最后却亲手埋葬了自由的希望。
时至今日,西撒哈拉还处于摩洛哥和人民解放阵线的共同控制下,独立问题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几十年间,西撒哈拉战乱不断,一点点摧毁着美好生活的萌芽,15万难民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撒哈拉的故事,就在沙伊达死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那是年10月23日晚八点半。第二天,三毛在无限的悲怆中,结束了整整18个月的沙漠旅程。
在之后的很久一段时间里,当三毛回望着那片沙漠时,心底缠绕着复杂的情结,剪不断,理还乱。
荷西有句话说的很准确,“这个民族,要开化他们,还要很多的耐性和时间。”
文化甚至文明差异的沟壑,不是能靠一个人的力量,或者靠短暂的时光,就可以填平的。
多年过去,沙是一样的沙,天是一样的天,龙卷风是一样的龙卷风,在与世隔绝的世界的尽头,在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或许在许多真正生活在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如青烟似的淡薄而不真实罢了。
如此想来,三毛不过是匆匆过客,宛如茫茫荒漠中的一粒沙子,那般微不足道罢了。
三毛之于这片沙漠,终究是,爱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又恨不知所终而纠结流离。